抽屉里的安然

《那里曾有一片湖》(1)

“会有人是为复仇而生的吗?”

(本文带有暧昧向感情线)

*

「2013年,秋,日记」

2013年9月,对比起其他日子来说,并不算是个多事之秋。在这之前,巴西圣玛利亚夜总会发生了火灾,242人因此死亡;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雇员爱德华·斯诺登爆出震惊世界的棱镜计划,叙利亚依旧战火四起,伊拉克内战、埃及政变,申奥成功的东京却没料到七年后世界会迎来更大的劫难。在这样的一个九月里,陆队长和往常一样写了日记。

他本来没什么写日记的习惯,初中的时候尝试过一阵子,煞有介事在校门外的小卖部买了个封面极其肃穆的深蓝色硬皮笔记本,好像很符合自己目空一切的人设似的。一开始的日记能写满满一页,比如对国际形势的深思熟虑还有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真好看;差不多一个月之后,每篇日记只剩下“无事发生”。

如今可不是无事发生了。

写日记——

只有写日记才能让他确定自己还活着。还能拿笔,还能一笔一划写下几行字,签字笔在日记本上细碎的摩擦声让他确信。

我还活着。

 

那天是九月五号,他写下的标题是,“那里曾有一片湖”。

他在这篇日记中写道:

“夏天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可真快。今天早上剃胡子的时候又看到一根白头发,我把它拔掉了,就像我对待我其他的白发一样。记得初中时有人给我起外号叫我白发魔女,因为我少白头,小时候还好,但十几岁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变明显了,总是有几根白头发在我的鬓角那么刺眼。

我妈的同事小时候会哄骗我,说我年少老成,和我爸一样未来必成大器,看来他们是错得离谱。

天呐,我想出去。幸亏楼底下盯梢的那两位不怎么管我,不过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很配合他俩工作的。我开始数程络会来的日子,她告诉我她还会来看我的,虽然这样有违规定。幸亏她会告诉我一些关于专案组的事,真是谢谢她。我终于懂了那些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写作结果疯掉的人是怎么来的了,就像《闪灵》里的那位,杰克·尼克尔森演的,叫什么来着。

我懒得拿手机去查了。我就是不想停笔。我想一直这样写下去,写下去,我不敢停下来。

 

对,《闪灵》里的那个家伙。决定了,如果下次程络还会来,也给她玩一个‘Here's Johnny’好了。

不过她大概还没从那件事里缓过来。

实在苦了她了,要一个人面对那种事……虽然她不完全算是一个人面对,但我私心觉得她跟我和耗子还勉强算是个小团队来着。团队协作总是很重要的。耗子那个小子还蛮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他们大概挺能志趣相投的吧。结果那天她告诉我耗子殉职了,一直在掉眼泪。我实在应付不来这种情况,那时候我想,如果耗子还在的话就好了。耗子长得尖嘴猴腮,但确实是个热热闹闹的人物。

不知道程络现在和专案组的同事们相处的怎样?她可以说是我入行以来的第一个下属,虽然那时候我也只是个小喽啰,但她非要叫我队长,怪不好意思的。回想我们重逢的时候,她已经干练很多了。

看来我们都变了不少。

唉。

耗子的尸体被扔在凌峰山里。我还算平静地接受了,不然呢?我连葬礼都没法去。我发现我总是赶不上同事的葬礼,龚队长的是这样,耗子的也是这样。

我又能做什么?我现在差一点就要丢了工作,还像个罪犯一样被盯梢,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那个无论怎样也甩不掉的老爸。我7岁的时候这个男人占据了我全部的世界,他好像打扮玩偶一样打扮我,教导机器人一样教导我。我是他完美的儿子,是他骄傲的产品,我本该在逃离这座城市的时候就摆脱掉他,然而没想到我27岁了,情况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我也不是没想过彻底离开溟港。但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允许自己因为那样一个男人而彻底放弃这座城市。

说起来,那天母亲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既然现在你不需要坐班了,就回家来看看吧。她说我爸很想我。我说不行,我不能离开安全屋,因为他们觉得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然后我才意识到我为了不回家而说漏了嘴,又费了很多心思去安慰我妈。

人呐,还是得对家里报喜不报忧。

而且我才不信我爸会想我。

我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让我不得不落到这个地步,我的同事是因他而死。他想要继续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点,着实可笑。

 

我放了一把刀在枕头边上。我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胆小怕事,不像耗子。耗子还在的时候,每天上班都有股今天没除暴安良不能下班的劲头,那时候组里的同事都被他搅得不得安宁。

现在想想,耗子这样的人,很难能可贵。

话题回到夏天。对了,我本来是想写写夏天的。一不小心又开始说废话了。真厉害,我自己就是一场群口相声。这里离港口不远,海水冲到码头边时,会有一丝凉意,能听到浪花声。浪花就是我的观众。

不过老实讲,夏天也没什么可写的。我假装不在意地偷看过我之前的日记,颠三倒四地只会写到那片湖。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写那片湖了。如果那片湖要管我要版权费,我现在估计为了缴费赔得连裤衩都不剩了。不过每次我想写夏天的时候,我手里的笔好像就成了机器人。它不听使唤,开始自己写那片湖。

对、是‘马蹄形’的。

我自己都说腻了,但我还是得说。在这种只能自言自语的情况下,让我停笔确实不太容易。

总而言之,那片湖边上还得有个‘你’。不知道你最近怎样了。这间安全屋暗无天日,阳光都照不进来,每天我都得跟时间赛跑,只有上午十点开始的两个小时阳光还算能洒进来点。我就在窗户边晒太阳,好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然后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那里,你在我身边。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之前跟我讲过的,‘快到时候了,我会让这件事有个了断’。我知道你指的是我爸的事。你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还是你自己。你没有被其他人占领意识的时候,声音都是稚嫩的,总是摆着一副稀松平常、真诚又坚定的模样。

那天我陪你回了一趟黎明村。那是你出生的地方,现在已经变了样。村里的民居都变成了二层小楼,带着干净又宽敞的院落。二十多年前,我爸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应该是另一番萧瑟的景象。

对不起。

这是我从那天起一直想对你说的一句话。我从来不是个擅长道歉的人,但自从我知道了你的故事,每一次面对着你的时候,我都很想很想对你说这句话。

 

这两天我总做梦,梦到我死了,从高船上掉下去,掉到海里,泡了两天,皮肉模糊,浑身肿胀,不知道如果我真的这样死去,你是不是还能认出我。

会有人是为复仇而生的吗?

我总是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留给明天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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